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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玩经济学:一只积木熊为什么能卖上万元
编辑:时尚先生 2022/10/26


如果你稍稍关注网红 KOL、潮人或是明星,很难不注意到那只大耳朵熊。这个叫 “积木熊”的玩具以千变万化的姿态出现,大的小的,奢侈品、潮牌、知名IP、艺术的元素都有可能融合在它身上,甚至有人在2021年为它花费十几万手续费,申请了一个吉尼斯世界纪录——最大规模的积木熊收藏 (Largest Collection of Bearbrick bears)。




时间要退到2001年,一位日本电脑公司职员赤司龙彦,为东京的一个玩具博览会设计了一款伴手礼,一个7厘米高的白色塑料小熊。他喜欢导演库布里克 (Kubrick),于是把导演的名字化用给小熊——积木熊 (Bearbrick)。初衷只是想为成年人设计一款玩具,当时没有人会想到,这只小熊会逐渐发展、壮大,成为全世界最知名的平台玩具,延续至今。

积木熊的突然流行,成为国内街头文化中最奇异的现象之一。这只诞生于2001年的玩具小熊,成为潮人们狂热追逐的对象,一度在疫情开始之后的两年,迎来价格的疯长,从几千到几万不等,甚至有一夜暴富的传说在圈内流传。

一般人看来普通的玩具熊,为什么能卖这么贵?那些疯狂追逐积木熊的人们,到底在为什么而痴狂?我们采访了几位痴迷积木熊的人,试图认识它,和它背后狂热的世界。

这是一只看不出表情的熊,耳朵大大的,没有五官,只是四肢像乐高玩具小人一样可以嘎吱扭动。它可以衍生出无数不同的形态,材质大多是塑料,也有金属、木质和植绒。它的高度从茶几高度跨越到一个指头的长度:70厘米的、28厘米的、7厘米的。它的外观像一块画布,提供给联名的品牌、艺术家以天马行空发挥创意的机会。

两年前第一次在抖音上看到一位不知名潮流博主介绍积木熊的时候,21岁的大学生土狗没想过,它会被炒到如此疯狂的价格。那是一只艺术家巴斯奎特的联名款,漆黑的身体上印着一排排金色小皇冠——那是巴斯奎特的标志性符号,这个符号也以文身的方式出现在韩国男子组合Bigbang成员权志龙的身上。

当时土狗并不懂这只熊的奥秘,只觉得挺好看的,一搜价格八千多块,犹豫了一两个礼拜,准备咬咬牙买下的时候,这只熊已经涨到一万块了,让这个金融工程专业的男大学生敏感地嗅到了赚钱的机会,他开始兼职卖熊。

2021年是疯狂的一年,在他眼中,那是一段遍地流淌着机遇的时光,“一天一个价,今天一万块卖出去的熊,明天一万一,后天一万二,一个月以后说不定要花个一万七从卖掉的客人手里收回来”。

人们的疯狂似乎没有来由。即使身处倒卖熊的商业链上,土狗也说不出为什么卖着卖着,积木熊就“出圈”了。他的印象中,出圈是从2020年底出的梵高的联名系列开始的,这一款积木熊70厘米高,身体上印着荷兰后印象派画家梵高的作品《灰色毡帽自画像》。出圈带来了“路人粉”的好奇与参与,熊的溢价也随之水涨船高。

一位圈内人士这样推测它的出圈,“网红喜欢这个嘛,富二代投其所好,再遇上疫情大家需要一些慰藉,价格就这样涨上去了”。

土狗震惊于积木熊的市场价格变动,“股票都没涨得这么快”,这也是他的第一只积木熊,3600块,他卖掉了自己的手办,找朋友“合伙”从商贩手里买下来,决定先投资试试看。

这个年轻人觉得,积木熊更像理财产品。“我想投资多样化一点儿,(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那只受梵高庇佑的熊涨到4200,再跌到3000,又一路猛涨到9000块,人心也随之跌宕。

土狗开始卖积木熊,从代购手里低价拿到熊,再卖出去,赚一些差价。这些日本公司授权的熊,大多数产自内地,也有少量的限定款在国外生产。“日版”“港版”只是积木熊发售地的区别。土狗忙着在社交平台上分享积木熊的投资分析,比如市场、报价等。


流艺术家池磊设计的积木熊


他懂得人们的心理——一个新款出来,赶紧拍个视频或者照片发朋友圈,“国内第一个现货”,让客户觉得他专业,培养信任感。


刚开始没什么专门卖熊的平台,他和客户的关系全靠信任维系,有人要提前给他下几万甚至十几万的定金,会让他拍身份证、银行卡余额来自证不是骗子。


什么人在追逐积木熊?土狗的客人什么年龄段的都有,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居多。有人看到年轻人都在玩,想买一两只摆在家里,显得有活力;有人想给3岁女儿一个生日礼物;还有人说,要留给未来的儿媳妇。

投资潮流也吸引了一些没太多钱的学生,他们像起初的土狗一样,被暴富的神话吸引。他们在小红书上咨询土狗,每句话很短,很着急,价格有没有波动?现在买会不会被割韭菜?让他留着货,但又不买。土狗能感受到他们的纠结,就劝他们,有些款式就不要冲了。

土狗幸运地赶上了积木熊最佳的投资时机,足够让他得以早早经济独立。现在,积木熊也变成了他家庭装饰的一部分,客厅里、房间里,甚至厕所里都摆着几只,说不出为什么,他就觉得有一股潮流的气息。

至于积木熊为什么这么贵,喜欢它的人如何理解它的价值?土狗也给不出明确的答案,他几乎没有遇到过懂熊的发烧友。现在,他还想着继续投资些别的,“比如一些大件的,保值的,手表这些东西,多样化一点儿嘛。”







如果和高可打过交道,土狗可能会有完全不同的感受。

2020年底,高可拿出自己收藏的606只积木熊,在北京798办了一个叫“熊山熊海”的展览,沿着一面面壮阔的熊墙,这个着装风格十分 Hip-Hop 的男人热情洋溢地介绍,从电影联名,到知名IP,还有球队、艺术家联名款,如数家珍。他是全球第一个为积木熊办展的私人藏家,如果不是疫情搁置,他原本准备来一次全国巡回。

他已经收藏积木熊15年了。他的第一只积木熊是2005年在香港旺角的一家玩具店买的,是KAWS的联名款,纯蓝色的,28厘米高,和一排熊摆在香港旺角的一家玩具店里。当时他还没有潮流玩具的概念,纯粹觉得可爱,900块港币把这个“塑料摆件儿”带回了家。



高可和他收藏的积木熊



那时候,距离这个“塑料摆件儿”横空出世才四年时间。2001年,在日本一家电脑公司工作的赤司龙彦为东京的一个玩具博览会设计了一款伴手礼,一个7厘米高的白色塑料小熊。他喜欢导演库布里克(Kubrick),于是给小熊取名——积木熊(Bearbrick)。没有人会想到,这只小熊会逐渐发展、壮大,成为全世界最知名的平台玩具。(注:平台玩具是指在空白的玩具表面上进行不同主题与特色的图案绘制及设计,在同一个玩具造型上表达不同的情感和风格。)

积木熊最初对高可而言更像是一个艺术家周边。“我喜欢很多艺术家,但坦白讲那些画儿我真买不起,但我可以花900港币买一个有他授权的、他来设计的一个塑料玩具”。

积木熊的联名款逐渐延伸到流行文化的方方面面。从大IP,比如泰迪熊,到潮牌,球队,再到音乐家、画家、艺术家,大小也从最初的7厘米(100%),到有了28厘米(400%)和70厘米(1000%)两种主流尺寸,一个新鲜而丰沛的世界自此在高可眼前展开,他的许多青春回忆,和熊产生了关联。

最开始他隔两三个月就会买一只,最疯狂的时候变成了每个新品都要收入囊中。让他印象最深刻的有两只。一只是收集积木熊上头的时候,在得知这只熊出新的当天,定了机票,特地飞到新加坡,觉都没睡,排了几小时队买到的;还有一只长得像青蛙,丑丑的,是他找了两年才从ebay里淘到的。

那时候国内知道熊的人不多,这些熊有从官网来的、淘宝买的、飞去国外在线下排队买的、朋友送的,还有从全世界的藏家手里收来的旧款。都是原价,通常大个儿的三千多,小个儿的一千左右。

高可的熊,从墙上三四排的小小阵列,越积越多,他特地在工作室附近租了一个仓库,把15年收藏的一千多只积木熊都保存在里面。它们伴随了他大半个青春时代,有的因为年代过于久远,氧化泛黄了,高可也都留着。

除了藏家,高可的另一重身份是一名电影导演,前不久他的古装处女作《李茂扮太子》上映。拍摄期间,他一度突发奇想,让积木熊也在电影里出镜一把,哪怕只是一个剪影,后来因为怕穿帮而作罢。

疫情暴发,高可眼睁睁看着积木熊从一个小众的潮流玩具,迅速开始爆火。“大家闲在家里没事儿干,蹦出来一堆博主,通过这些平台和大家分享”。积木熊的溢价水涨船高,它变成了一个“很贵”的东西。

他在小红书上的分享也吸引了许多好奇的人。许多人来询问他如何分辨真假,在他的经验里,积木熊没有特别权威的鉴定机构,除了一些爆款,一般的熊都没有假货。事实上,市场上也没有人能准确地给出真假熊的鉴定方式。这就像是鉴定一瓶大牌香水是否为正品一样,买家只能从包装、 LOGO、做工的细节判断,因此最好的方式就是去实体店给专业的人士做鉴别。

另外一个高可被问最多的问题是,你收藏这么多熊,总共花了多少钱?

展览“熊山熊海”是高可为积木熊做的一次正名,“贵”是被炒起来的泡沫。“现在年轻人也会花几百上千买一个家居装饰吧?大家总觉得有钱人才能玩这个,我就是想告诉所有人,我的青春一点儿都不贵。”






也有极少数身价不菲的熊。2007年,在香港的一场慈善拍卖活动上,积木熊和法国奢侈品品牌香奈儿联名的1000%款拍出了46万港币的高价,2008年,艺术家岳敏君设计的一款拍出了12.6万元的价格,与奢侈品、艺术圈的联动让它的价值不仅限于一个“玩具”。



潮流艺术家王加诺设计的积木熊



积木熊在国内火爆之后,这些和艺术家、奢侈品联动的特殊限量款容易被炒到极高的价格。另一个附加价值来自明星和网红们,你能看到它们出现在明星家中、网红直播间里、高端商场里,成为潮流文化新的风向标。

土狗卖的大多是这种,能赚取的中间利润大,来询价、愿意为此爽快出手的人也多。他手头最贵的一只卖到了8万块,在这泡沫堆积的一两年,他已经积攒了几十万的收入。

人们对于限量款的吹捧和追逐,显然也影响了原本这个圈子里的老玩家。高可看着熊价格水涨船高,他给自己设定了一条心理底线——只要溢价超过50%的熊,再喜欢也不买。



与机车成衣品牌Lewis Leathers联名的积木熊



高可也在尝试新的方向——在人们都把追求积木熊作为潮流的时代,他希望积木熊是独一无二的。把设计积木熊的权利交到更多人手中,让这些小熊变成和自己生命体验产生关联的艺术品。

他找来自己的艺术家朋友,把普通款积木熊上面的漆磨掉,变成白色的模具,在白色小熊上再做设计,表达想说的话。

现在他的家里有这样一黑一白两只熊。黑色的积木熊正面飘着粉色的樱花花瓣,排着一条条的“RICH”字样,背后是一只流泪的眼睛,是他和潮流艺术家歪歪聊出来的,“樱花代表的是美好的东西,也许总伴随着眼泪。就像演艺圈里一样,现在人都很浮躁,社会很浮躁,大家拜金,但是其实背后真的有很多心酸的”。



潮流艺术家歪歪设计的积木熊



另一只白色的被小心翼翼地装在了盒子里,来自一位叫玲玲的女性艺术家。小熊靠近心脏的地方,用红宝石像是伤痕,围着的一圈串珠像是没有结好的痂,这是一个关注家庭暴力的作品。



女性艺术家玲玲设计的积木熊



还有这样的积木熊被委托给别的艺术家,高可充满期望地等待着。他有一个宏大的计划,“下一步我可能会找100个身边的朋友做改造,可能是我的厨师朋友,可能是小学老师,可能是我的艺人朋友,他们或许不是搞艺术的,随便来,把头砸碎了都行”。

这个计划让他重新找到了收藏积木熊的价值。在此之前,他已经是全世界拥有最多积木熊的收藏者,并在2020年年底,花费十几万的手续费用,拿到了吉尼斯世界纪录的证书。

那是一个甜蜜又折磨的过程,一千多只熊一只只数、编号、找购买凭证。在熊展开幕的那天,吉尼斯认证官特地来,换上官方制服裙,打开小包,拿出证书念,然后双手递到他手中,突然让他激动了,“哇,好像挺牛逼”。

这个目标完成之后,他突然陷入了空虚。他想,等到这些普通人设计的熊完成的那天,他可能又会开一个新的展览。每个熊背后都是他人生的一段关系,当所有的熊在一起,生命会以另一种方式连接在一起。






无论资深的老玩家们是否喜欢很难否认的是,积木熊作为一种潮流玩具,真的再明星、网红、商家的追捧之下出全了。


“双向奔赴”,李铮用了这样一个词来解读积木熊的流行。他是CHOCO1ATE艺术潮玩集合空间主理人,也是最早一拨在国内开始关注潮流文化的“OG”。他的第一个积木熊是2003年买的,那时候还没有潮玩的概念。


“玩具艺术化,或者艺术里玩具产品的比例增加,是现在一个很流行的趋势。自从有了潮流文化这件事之后,很多条条框框都被打破了。其实它符合这个时代,大众需要理解艺术,小众文化需要扩大传播。这叫什么?双向奔赴。积木熊是把这个趋势扩大了的一个标准产品。”




上起
和丹宁品牌 FDMTL 联名的积木熊
和机车成衣品牌 Lewis Leathers 联名的积木熊
潮流艺术家池磊设计的积木熊
潮流艺术家王加诺设计的积木熊



在李铮的观察里,从千禧年初到现在,能坚持到现在还在不断出新品的平台玩具,只有积木熊。“它和其他品牌最大的区别就是,它是一家玩具公司,只做玩具。其他做潮流玩具的,其实还是潮牌,还是做服装、球鞋,一两季出一个玩具,那并不是它们的主业。”

“潮流衍生品都是挺贵的,可能一条裤子就三万五。这个价格就像一个门槛,花那么多钱你需要有知识嘛,才能在这个圈子里有一席之地。不然你连自己买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如今更多的人拿到了进入潮流文化的入场券。在李铮眼里,互联网时代贩卖焦虑是最容易的,积木熊本来就存在生产周期,量少就容易物以稀为贵。“年轻一代消费者,尤其90后00后眼界开得更早,很快就从纯物质消费转向精神消费,再加上信息便利,现在这个圈子比以前大多了”。

他在CHOCO1ATE推出了积木熊、老夫子和其他几个潮牌的联名款。他们把策划案和积木熊的母公司对接,按照他们的标准一步一步推进;有发挥空间的是推广阶段,让积木熊出现在艺人和网红KOL的照片视频里,“熊火不火取决于人们的认知,他们借助积累媒体和艺人资源,把熊的故事推广出去,这样才能体现熊本身的价值”。



2021年由李铮和朋友们于北京创立的
艺术潮玩集合空间CHOCO1ATE




当越来越多的人涌入潮流文化中,原本置身其中者,乘着东风,把积木熊背后的潮流文化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推荐给大众。

泡沫来得快,去得也快。从今年年初开始,土狗感觉到市场行情开始变得不太好,人们的注意力似乎开始转移了,“可能去年大家都冲得太狠了,现在经济环境不好,国际物流也不是太方便,很多就卡在海关了。价格越来越平民化,越来越亲民,一些艺术家的联名,以前两三万一只,现在四千块就能买到了”。

市场也在恢复秩序,交易平台上有了专门面向潮流玩具的垂直板块,信息差在缩小,交易市场也规范多了。土狗介绍,以往私下交易容易出现“骗子”,收了钱之后迟迟不发货,等到货到客人手里的时候,已经经历了一轮市场价格的剧烈涨跌了,甚至有人拿到钱直接把客户拉黑。随着泡沫的退潮,这些乱象也在逐渐消失。

李铮更希望见到人潮退去的景象。“对于真正的玩家来说其实无所谓,没有这么火更好,大家能去买喜欢的。说白了这么一个小圈子,一年骗子能骗走上千万,再加上那么多纠纷,反而给我们运营带来了很大的困扰”,混乱过去,行业才能焕发生命力。

高可对此有更多的忧虑。“(泡沫退潮)可能是好事儿。投机者看到有利益就冲进来,一旦没了就撤退,你会看到一个很萧条的景象。我遇到的人,80%的人都认为我买了一个身份的象征,还能升值,好开心。从文化长远发展来讲,这是极其糟糕的现象。”

“熊山熊海”展出期间,高可认识了一个10岁的小朋友, 他们成了好朋友。“他求知欲极强,晚上10点半还偷偷摸摸躺被窝里给我发微信,看到哪只熊好玩,就问我它是和哪儿合作的,后来他妈妈还来跟我道歉,说不好意思老打扰你”,这让高可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他只关心这只熊。”







编辑:爱丽丝
采访、撰文:小包
摄影:Lichungyu
开篇图片提供:李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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